右目面不改色地从自己身体中取出了弹壳，重新评估了一遍目前的状况。
面前的特殊意外姑且不论，同样让他感到怪异的，是负责冲击蝴蝶网的禁目明显比他预想的少了许多，甚至在僵持的这段时间里，蓝灵蝶已经有一部分开始向着月读所在的方向聚集了。
（一群胆小鬼。）
他没有多想，开始着手面对面前的问题。
不过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问题。
这对双子从诞生之初就一直是极度理性的生物，右目甚至没有去思考为何千代子能够出现在这里，仅仅因为这毫无意义。
正如千代子所说，双子也好月读也好，这些相异于人类的特殊存在，却根本没有肉体对抗上一星半点的优势，他们的行动力与正常人类几乎无异。
因此，右目根据千代子先前挥刀的动作，判断左目必然无法在与她的对抗上取到便宜。
而右目自己这边，由于鞠守的手枪依旧瞄准了他，加上蓝灵蝶正试图回来保护月读，情况显然也不怎么乐观。
这样一直拖下去的话，真的等到祭祀结束，双子必然会成为唯一的输家。
所以右目做出了极为“合理”、却也十分偏执的抉择。
同时也是月读早在准备计划时就最为担忧的“可能性”。
双子将目标改换成了鞠守，并且以极其迅速的动作开始实施二人之间共同的想法。
先是左目佯装要袭击千代子，却在千代子本能地做出防守动作时转身跑向了孤身一人的鞠守。同时，随着祭祀进行至此，月读已经没有阻止别人行动的能力，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右目绕过蝴蝶网与结界从另一边向着鞠守狂奔而去。
更糟糕的是，鞠守的下一发瞄准不幸地丢失了准度被右目顺利躲开，这意味着鞠守彻底失去了自我保护的手段。
落后一步的千代子索性将手中的刀扔向了左目，同样也没能如愿击中。
这一次，鞠守是真的完全暴露在手持镰刀的两人面前了。
而且由于身后的神社大门紧闭，鞠守甚至没有可供逃避的退路。
对双子而言，这显然是势在必得的场面。
镰刀当然无法收割人类的灵魂，但它们仍有着物理意义上的锋利度，手无寸铁又不擅长运动的鞠守已然是二人的囊中之物。
“不行……住手！”
目睹这一切的月读彻底暴露出了自己惊慌失措的一面，如果不是千代子抱住她，恐怕此时月读已经冲出了蝴蝶网。
那样的话，毫无疑问双子会立即掉头挥刀收下千代子的灵魂，这是千代子无论如何都要避免的展开，她也正是为此而站在这里的。
结果，原本是为了保护鞠守才被月读找来的千代子，如今却成了阻止月读的最大的枷锁。
“你在做什么……千代子……！”
缺乏锻炼的月读拼命地想要从千代子怀中挣脱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危机向自己唯一的亲人一步步逼近。
“你明明比我更爱着他不是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最终月读还是无力地瘫在了千代子怀中，甚至转而将脑袋埋进了她的胸口，月读那一向清晰明净的声线一度掺杂了丝丝不安的哭腔，“鞠守有危险了啊！为什么你还要留在我身边？！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真的会死的……”
月读以为千代子是与鞠守一同将鞠守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来保护自己的。
她以为千代子会抛下鞠守来保护她，是因为鞠守想要独自将月读所面临的危险接到自己身上。
那的确是鞠守会做的事。
在月读的心里，这是鞠守最为擅长的做法。
所以。
当她看到鞠守打空了那一发子弹时，月读心中所留存的希望与可能性就已经彻底崩塌了。
“为什么……不回答我……”在千代子的拥抱下，月读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被自制的绝望感包裹，
“不，我只是在想。”
然而，即便月读所能见到的未来已经极度趋向于无尽的黑暗，千代子给出的回答，却意外的轻松和游刃有余。
甚至还夹杂着些许一如既往的调侃的味道。
“你明明总是一副自己对离别根本无所谓的高高在上的态度，现在哭起来倒是挺可爱的嘛。”
“你在说什么啊……都这种时候了……”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你才应该正视自己对鞠守的感情。早知道换成鞠守来保护你就好了，我想你也更希望现在被他抱在怀里吧——啊不过那家伙可能又会在关键的时候变怂也说不定。”
而此时，就在千代子像是唠家常似地轻声言语的时候，双子的镰刀已经同时从两边砍向了毫无防备的鞠守。
像是特地要解说这一场面似的，千代子再一次抱紧了月读那微微颤抖的身躯。
“你忘了吗？这种时候再不相信鞠守的话，你可是要被其他竞争者们远远甩到身后了。”
“……竞争……者……？”
“是啊。”
站在神坛前的鞠守，甚至索性扔掉了手中的枪。
想着一场剧变即将如剧本设计好的一般到来，千代子笑道。
“毕竟爱着他的，远远不止我们两个人嘛。”
————————————
——将所有属于你的伏笔回收吧，这是你的舞台了。
这是千代子将手枪交给鞠守的那一刻所说的话。
鞠守并未完全理解千代子的意思，只是，这句话的确勾勒出了鞠守内心的一些记忆。
或者说，是在无数个夜晚曾让他毛骨悚然的东西。
禁言册仍藏在鞠守的上衣内袋中，自从有了千代子这个恋人后，终于禁言册的第二页也被诉诸爱意的言语所填满，又一次，数不清的红色字迹叠加交织在一起，在白纸上涂上了一层漆黑的染料。
“呐，我们今天也弄伤了那个女人了哦，虽然也被害死了很多同伴，但是我们真的很努力了……鞠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看我们一眼？”
这是出现在禁言册第二页上的，第一句话。
初次向右目开枪以帮助月读的时候，不知为何，枪响让鞠守回想起了自己翻开禁言册看见这段字时候的情景。
（……现在在这里回答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被听见。）
当他看到左右目将矛头对准自己，心中虽然还是产生了短暂的畏惧感，但更多的，是想将千代子对自己的信任维持下去。
（我能够利用的东西……属于我的武器……毫无疑问。）
“我喜欢千代子，无可救药。”
他轻声言语着，他知道这种程度足以让禁目们听见他的话，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无论你们做什么，我都不会爱上她以外的任何人。”
“所以如果你们真的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期待的回复，如果你们一直以来对我倾泻的‘爱意’都是货真价实，如果无论如何你们的情感都无法排除，那，我能给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接受你们所爱的兔神鞠守已经心有所属的事实，然后，向我证明即便如此你们也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做不到的话，就让至今为止的融洽全部都结束吧。下次再对千代子出手的话，你们都将是我的敌人。”
鞠守举起手枪，再度对准了此时正朝着他飞奔而来的右目。
当第二发子弹被右目刻意避开的那一刻，鞠守再次开口道：
“听见了吗？为了成为能够配得上千代子的人，我愿意放弃一切，包括你们在内。”
这是鞠守所能做的全部。
即便手提镰刀的双子已经将他逼到了绝境，他却在最关键的一刻扔掉了自己的手枪。
这是赢不了不死的双子的，所以，拿着手枪的意义已经没有了。
现在，只有等待赌盘的结局。
鞠守闭上了眼睛。
就像千代子所说的那样，他们已经赌上了自己的一切，以追寻可能性最低的“完美结局”。
把所有乱七八糟的逻辑和思考都放在一边。
——我不愿意看到月读小姐死在我的面前，所以我会救她。
——我不愿意千代子永远保持这个状态，所以我要完成祭祀。
——我不愿意未来再败坏在自己手上，所以我想打破自己所有的禁锢。
明明，都是如此简单的道理。
无关“合理”，无关“最佳结果”，无关“最高的概率”，去做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相信自己是个“主角”吧。如果不是的话，这个悲剧收尾的剧本，也该到此为止了。
当双子的镰刀直指鞠守脖颈而来，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那份直觉并非来源于身后的神坛，并非来源于神明。
那是，极其熟悉的直感。
“什？！”
致命的镰刀终究还是没能夺走鞠守的性命。
当右目以为游戏的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一团毛茸茸的球体却突然砸在了他的脸上。
或者说，是扑到了他的脸上。
“要是你早点恳求本公主的话早就来帮你了！你知道这段时间本公主有多难受吗，区区一个人类还这么嚣张，害得本公主天天心惊胆战的！”
是那只喜欢吃辣而且有公主病的白色公主兔。
“不……那个、我也没有恳求……不过，谢谢。”
公主兔死死地抓住了右目的脸，与后者互相纠缠在了一起。鞠守瞥了眼另一边，拦住左目的是曾经一直挂在他房间天花板上的那只纸鹤，分裂出了数十只不断地骚扰着左目。
“呜哇？！”
“你彻底惹火我了，该死的低等人类！！”
右目最终还是将公主兔从脸上扒了下来，一把扔到了神社墙壁上。
怒火中烧的他迅速重新提起镰刀，二话不说便对着鞠守狠狠砍了下去——
然而，这次虽然没有谁拦住他的动作，但镰刀却被死死地卡在了半空中。
右目匪夷所思地望了眼阻力的来源，结果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将整个人打飞了出去。
不久后，左目也掉在了哥哥的旁边。
“这次又是……什么……”
话音渐渐落入了无底洞中。
右目与左目同时看到了鞠守身边的状况。
准确地说，是整个神坛的异态。
“……看来，是我赢了呢。”
“是‘本公主的部下们’赢了！”
公主兔爬上了鞠守的脑袋，大声喊道。
而就在鞠守的身旁与身后，难以计数的“禁目怪物们”纷纷占据了所有能够立足的空间，无一例外全都虎视眈眈地紧盯着双子——紧盯着鞠守的敌人。
右目先前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之所以冲击蝴蝶网的禁目数量大幅减少，正是因为，神社周边绝大多数的禁目，实际上根本不属于双子。
它们全部，都是兔神鞠守的信徒。
“你们……都是抖M吗？”
鞠守不合时宜地吐槽了一句。
他的那几句宣言反而刺激了这些一度想依靠伤害千代子来夺回鞠守的禁目们，它们的目的终究并非是千代子而是鞠守，因此当鞠守以自己为条件向这些禁目提出要求时，它们实际上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输了的话就承认自己是个输家，无论结果是伤心痛苦或是悲痛欲绝，那不过是输了游戏应有的惩罚。
正如千代子所言。
当神坛内散发出一道飘忽不定的微光照射在鞠守身上，以千海棠月读为献祭者的魔女祭祀迎来了最后的结尾。
月读的祈愿，成功了。
游戏结束了。
————————————
鞠守全身被沐浴在难以言喻的七彩极光中，神坛中所散发出的异光将天空的极光与整片神社大地连结在了一起，形成一道幻彩的光柱环绕在鞠守的四周。
鞠守捧着头顶的公主兔走向光柱的边缘，将兔子轻轻一抛送出了传送的范围之外。
此时千代子已经悄然来到了光柱外近在咫尺的距离，在神社如此数量禁目的监视下，左右目已经不可能再轻易向月读出手了，千代子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守在她的身边。
“明明一个星期前也能这么帅气就好了。”
看着鞠守在极光的投影下逐渐变得透明，千代子仍在尽力维持着自己一贯的形象。
她自觉不是那种在离别时会痛哭流涕的小女生，只希望能以平时的形象为鞠守送行。
尽管别的世界线也有另一个千代子存在，但那终究只是“别人”一样的存在。
“呐，你不会爱上另一个我吧？”
“嗯……不会。”
“为什么？那和我有什么区别吗？”
“……有……”
“是吗，比如说？”
“一、一起……”
“嗯？听不清。”
“一起……在我的床上睡过觉的……只有你……”
鞠守已经努力让话题显得不那么直白了，但还是让千代子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唔哇，这种时候提这个？真是个色狼。”
“唔。”
“嘛，这本来就是我想要和你互相留下‘印记’的方式，这么说也没错。啊不过那几次我都是安全期哦。”
“……诶诶，要继续说这个吗？”
“没办法啊，这道莫名其妙的光隔着连离别吻都做不到，只能说点作用类似的话了。”
千代子指了指面前将二人分隔两地的极光墙壁。
“是、是这样啊……”
“总之，接下来会是你一个人的未来了，无论如何，请小心——”
“鞠守！”
话音未落，从千代子的身后传来了月读的呼喊声。
千代子与鞠守纷纷将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视线却随即被半空中的抛掷物所吸引。
落地在鞠守这里，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有惊无险地接住了来自月读的礼物。
那是一部连有耳机的手机，耳机线缠在了手机机身上。奇怪的是，相比于通常的智能机，上面似乎除了屏幕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就当是送别礼，那是我为你留下的最后一个使魔。谢谢你救了我。”
“……”
鞠守呆呆地看着手机，思绪却顺着月读的声音越走越远。
不知是否传送的时间越来越接近的缘故，鞠守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本不应出现的记忆。
尤其是当他抬起头，与鸟居下的月读四目相对时，这些由困惑不解与被封印的记忆一道，以名为情感的方式涌入了他的心房。
“母亲……大人……？”
在百感交集的情绪交融下，鞠守迟疑地喊出了对现在的他而言有些陌生的称呼。
没有人知道月读是否听见了他的这声呼喊，鞠守自己则再也没能有勇气再度开口。
然而，像是长久以来共同生活所培养出来的心灵感应一般，月读看着绝大部分身体都已经陷入透明的鞠守，在鞠守出声的同一时刻彻底放下了自己身为上位者的尊严。
“我……能再度将你视为亲人吗？”
声音从月读身边的禁目传到了鞠守耳边，等待着他的回应。
这声音夹杂着畏缩、害怕、担忧、不舍、渴望、喜悦……月读将自己全部的情感都寄托在了这短短的一句话里。
“您在说什么呢……”
尽管相隔甚远，但心意相通。
听着近在耳边的声音，两人感觉自己仿佛与对方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
“我们一直都是亲人啊……母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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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读与鞠守二人道别过后，千代子却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太舒服。
她轻轻按住了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却始终无法停止糟糕的不适感。
“千代子？”
“不……我没事……”
鞠守也发现了千代子的异常，但他此时已经无法离开极光了。
况且，已经几乎全身半透明的他，显然是到了旅途启程的最后一步。
可距离鞠守成功传送的时间越近，千代子的不适感就越是更深一层。
（这是……什么……）
渐渐的千代子连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她摇摇晃晃地支撑着身体，视野却一刻没有离开鞠守的身影。
耳边偶尔能听见鞠守的呼喊声，但那也只是近似于回声的幻听。
（……那个手机……？）
在意识愈渐迷醉的途中，她隐约察觉到不适感的来源正是月读扔过来的那只奇怪的手机。
（给我……等下啊……月读……你到底……？）
然而，现在她已经没有再质疑的力气了。
全力维持的意识，也终于迈向了终点。
最后几次平衡感的挣扎过后，千代子终于还是倒向了地面。
“……诶？”
与此同时，对鞠守的传送也在剧烈增强的极光中完成了。
七彩光芒如焰光般炸裂而开，神社那静谧的半空中只剩下鞠守目睹千代子昏倒时诧异的疑问声。
只是，他没能看到的是。
千代子并未“倒在”地面上。
失去平衡之后没多久，千代子整个人忽然自下而上地化作一道尘烟，随即，当极光溅射开的那一瞬间，四散的尘烟被鞠守手中的那只手机全数吸入其中，与鞠守一道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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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续·孤独的旅行者与黎明星的祈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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